岩涧桥村子的附近有三个地方的山被冠之以“坪子”的名称,分别是花坪子、大坪子、长坪子。为此我专门翻阅了词典,没有“坪子”的词条,只有“坪”这个字的释义,“坪”的意思是“泛指山区或丘陵地区内的小块平地”。这样看来,故乡用“坪子”来给一座山命名可能只是源于当地用语习惯,其实并不仅仅是指山区的某一块平地。
坐落在岩涧桥村子南边的花坪子算得上是故乡最高的山冈了,70年代中后期在我记事的时候,花坪子差不多已经是一座荒山。站在村头朝南望去整座山冈尽收眼底,山坡上稀疏的茅草和一些低矮的灌木就像是一块块陈旧的补丁,缝缀在花坪子红土的坡地上。
花坪子山坡上的灌木用故乡的话来说其实都是些不能称之为“木”的植物,顶多是些“树桠桠”、“树笼笼”,意思就是一蓬一蓬的,长不大也长不高,随手折断拿回家去晒干,庶几能够当一把柴烧。我记得当时花坪子的山坡上除了茅草外大致还有橄榄树、阴桠树、黑柯罗、香木这四种常见的灌木。
橄榄树夏季结果,果实叫橄榄,味道酸涩而后回甜,是我们老家最为常见的一种野果,可以直接吃,也可以用来蘸盐巴辣子面吃,还有用泡菜坛泡几天才吃的,滋味各异。据我吃橄榄的经验来说,我觉得有生津开胃,提神醒脑的作用。以前我一直以为经典老歌《橄榄树》里唱的就是我们老家的那种橄榄树,后来才知道不是,歌曲里歌唱的橄榄树好像是那种专门用来榨油的油橄榄树。记得我为此还遗憾了很久,因为我个人觉得故乡山坡上那种橄榄树生长在荒凉的红土地上,啜饮雨露,与山风絮语,与白云相望,还有回味悠长的果实,这些与歌曲里所要表达的东西最为合拍。不过,之后我每次听《橄榄树》脑海里浮现的依然是故乡山岗上的那些橄榄树,于是也就释然了。
阴桠树这种灌木我们小时候上山放牛经常要用到。折一根拿在手里赶牛;折几根挽成一顶“凉悠帽”戴头上遮太阳。秋天的时候,枝条上结的那些蚕豆大小、如同灯笼状的小匣子被太阳晒干了,我们爱折一根拿在手里摇出唰唰的声响取乐,至于那个小匣子一般的东西里装的到底是种子还是啥我现在竟然一点也回想不起来了。
黑柯罗树是故乡几种灌木里的矮子,结的果实豌豆米大小,秋天成熟后颜色漆黑,可以吃,我们把那种果实也叫黑柯罗。小时候我们在山上一旦遇见熟透的黑柯罗就坐地上,慢悠悠摘来吃,果实太小,枝条又比较繁密,急也没用。很多年之后,我发现街上水果摊档上的蓝莓与当年我们吃的黑柯罗有些相似,不同之处在于一大一小,或许两种植物之间有亲戚一般的关系也说不定。
香木的叶子最受那些吃斋念佛的人喜欢,他们把叶子采摘回去晒干后舂成细细的粉末,添加一些其它原料就做成了香泥,然后把香泥均匀粘裹在长短一致的艾蒿棍上,就做成一柱一柱的香。晒干点燃后青烟袅袅,既有香叶的清香,又有艾蒿特有的气息。在我们老家这种香一般被用在寺庙里给菩萨烧,用在家里一般是逢年过节的时候给逝去的祖老仙人烧。每年大年初一的那一天,村里的孩子们口袋里都塞满了鞭炮,人手一柱点燃了的香,我们用香来点燃鞭炮的引线,既方便又安全。有一年夏天,我在四川绵竹的花卉市场上看到一种盆栽植物很像故乡的香木,店家说叫“清香木”,来自海南一带。我买了一棵端回家去仔细端详,除了叶片没有我们老家的大外,其它特征与老家的香木几乎一样。不过,可能是我关切过甚,养了三个月,就被水淹死掉了。
除了几种灌木外,茅草的存在对于花坪子和村里的每一家人来说都尤为重要。茅草的繁殖能力很强,是花坪子坡上一种主要的保持水土的植被。那个时候,老家农村里住的房子都是些茅草房子,花坪子山坡上那些茅草就是用来修房造屋的材料。记得有一年我家翻盖茅草房,母亲每天都是天不亮出门上山割茅草,上午9点多钟第一趟回来,毛驴驮一驮,母亲背一背,身上到处粘着茅草刺。用茅草盖的房子冬暖夏凉,可以住十多年,我记得当时村里有一家的茅草房估计二十年没有换过茅草,外观看起来没有烂,也没有漏风漏雨,整个屋顶都长了苔藓,雨季来临苔藓复生,唯有他家茅草房与众不同,房顶上绿油油的,很好看。
其实在花坪子山上除了之前说到的茅草和灌木之外,还是有一排树的。不过,那些树并不是自己生长起来的原生树,而是从其它地方移栽过来的桉树。那些桉树是我们家族中父辈一代人栽下的,因为我们家族有个墓园就在桉树下边稍稍平坦的坡地上,栽树是为了保护墓园,后辈人来上坟也有个歇凉的地方。我记事那会儿桉树大约一米多高,奶奶去世那年我二十多岁,和亲友们一起上山安葬奶奶的时候,我看到父辈们栽下的桉树已经六七米高了,虽然身处干旱的坡上,但是却长得枝繁叶茂。
记得当年村里有个老辈人曾和我说起花坪子往日的模样,言辞之中透露出无限怀念,恨不得立即带我穿越时光返回往昔看看。他说的是40年代那个时候的花坪子,那个时候的花坪子满山都是松树,可以当柱子的材料比比皆是,箐沟边生长的是一些高大的杂木树,还有好几条山溪一年四季在林间叮咚作响。森林里除了生活着野鸡、野兔、穿山甲一类的小型动物外,豺狗、豹子、黑熊这样一些令人生畏的动物也经常在花坪子一带出没。老辈子描述的花坪子与我所目睹的花坪子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但我深信不疑。我记事的时候是70年代中后期,那会儿天天在花坪子山顶上放牛,曾见过一些七扭八歪的松树生长在乱石丛中。也就是说三十多年的时间里花坪子就历经了一场沧海桑田的巨大变迁。
或许再过三十年花坪子又会旧貌换新颜吧!但是对于一个身处遥远异地的人来说,记忆里的那个故乡将永远不会改变,当一切往事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其实就是离故乡越来越远了。
(写于年11月8日)